常燕衡知道母亲有心脏病,受不了刺激,旁得也未多提,只说了此去京城一些人情轶事。
常母原是京城大户的小姐,据闻在本家颇受了些罪,因此嫁至上海后再不曾省过亲,而现听着眼里却泛起凄黯,面色茫茫
然的。
丫鬟端来熬好的药汤,常燕衡接过碗用调羹滑散热气,坐在榻沿边亲自一勺一勺地喂她。
常母因见到儿子精神好了些,她叹口气:“我晓得自己身体,吃这些已无用,活一日算一日罢。”又道:“我后悔送毓贞
去读女中,虽是多少识些学问,但把德行坏了,整日里胡思乱想,不安本分,再留下去指不定做出甚麽伤风败俗的事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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嘱咐你大嫂筹办她的婚事,提到这月底出嫁,林家也乐意,待她嫁过去,算是了去我一桩心病。”
“我回府见到遍处披红,原来是毓贞大喜,她愿意就好。”常燕衡晓得毓贞自幼同林家七少爷订过亲,如今婚配嫁娶也是水
到渠成。
常母看向他道:“最后一桩牵挂便是你,兄弟们皆娶妻生子,唯你至今孤身一人,着实令我寝食难安。听余家太太说,你和
余小姐在英国留学时曾交往一段时间,后来却分了,现看她家的态度很热情,是尽力要撮合你们。你和余小姐一道去京城这数
日也是常相处,对她可有甚麽想法?”
常燕衡目光凌厉地望了眼秦婉,知晓她背后的小动作,默了默,淡笑说:“我与余小姐至京城后就各自分别,不曾有甚麽
常相处。当年确曾交往过,既然分了便是彼此不合适,未有再续前缘的想法!”
常母听得焦心大起,嘴里咯咯作响,呼哧呼哧沉喘,松垂的两颊浮起红晕,秦婉忙喊丫鬟拿痰盂来,痰盂很快捧来,常燕
衡扶她俯身,一面轻拍背脊,但听“哦”的一声,刚刚喂下的汤药连同一口黏痰吐出来,掺着几缕血丝。
常燕衡脸色顿变,取过棉巾欲替她擦拭,常母虚弱地避开脸庞,流泪道:“我还是两眼一闭早点死了算了。”
“母亲言重,虽和余小姐无缘,我也并无不娶的打算。”他把棉巾递给丫鬟,语气温和:“再给我些时日。”
秦婉捧茶伺候老太太漱口,插话进来:“二爷既然有这样的打算,姆妈就宽心静养着、等候佳音便是。”
“我自己清楚自己的身子,是等不及的。”常母握住常燕衡的手,近乎哀求道:“余小姐家世才貌都知根知底,与我们常府
门当户对,和你最相配。你们不是没感情,是因年轻气盛和互相误会才分开,只要婚后朝夕相处着,那感情定还会再培养出
来,你就最后听姆妈一次话,让我去地下见你父亲时也有个交待。”
常燕衡脊骨微僵,他反握住常母瘦骨嶙峋的指骨,勉力笑道:“母亲先不要想太多,安心养病为首要。”命仆子立即去请周
医生入府诊病。
常母面如死灰,愈发激动和悲伤:“几个儿子里数你最孝顺,你却却不肯答应我这个将死之人的”她又开始咳嗽,丫鬟
用手帕接着,竟是咳出两口血来。
常燕衡脸色也有些苍白,他在心底忽然恼怒起冯栀来,说过彼此要互相信任,说过要娶她为妻,连戒指都郑重戴上她的手
指,她却不留音讯地悄悄溜跑,纵是受足了委屈,若真心地珍惜他(她)们的爱情,也该等他回来解决,他寄过信给她,写明
了这四五日便辄返,为他受委屈实不过区区四五日,她都忍受不得就这样放弃了他。
她到底置他于何顾!
她大抵真的只为他的钱,被母亲及大嫂一番恐吓,晓得连妾都不能做,绝了心意,索性趁他快回来时就走了。
常燕衡难得这般控制不住情绪,再看着病弱母亲的眼泪和嘴角血渍,眸瞳倏得紧缩。
他听见自己冷冷的声音,随着观音菩萨像前一束线香的袅袅烟色散开了:“母亲,我答应你就是。”
秦婉连忙笑嘻嘻道:“姆妈可听清了,二爷已经答应侬!侬一定要养好身子骨、好吃媳妇茶!”丫鬟婆子都围过来道喜,也
有笑声,不知怎地,总有一股子悲凉的意味。
常燕衡陪着周医生走出房,他俩站在廊下简短说了会话儿,方命人送他出府。
黄昏日落,天地转暗,枝桠间的蝉鸣还在呱噪,他思忖了会儿,再把福安叫到跟前,低声道:“你去往对面衖堂里打听,有
个名叫周希圣的青年可否还在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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