敬亭颐无助地跪在刘岑面前,给刘岑合了眼。
“敬亭颐,敬亭颐……你真是朕最忠诚的狗啊。”官家拍着巴掌,“成王败寇,往往就在一瞬之间。古往今来,没有一个痴情种能造反成功做皇帝的。这道理多么浅显啊,偏偏你不懂。”
船只被毒箭腐蚀,一点点地往冰面下坠。
敬亭颐从船里一跃而下。他没有甲胄傍身,佩刀与长剑都被遗弃在船上。
衣袂飞扬,他站在官家对面,形单影只。
“你失信在先。”敬亭颐淡声道,“所以你想要的,未必都能如你所愿。”
官家读不懂他的话,不过也不需要读懂。
实在看不惯他这副倔强模样,官家扔给他一把剑,“好歹挣扎一下,给朕个面子。”
然而挣扎与否,又有甚意义。
大雾散去后,天气渐渐放晴。很快,很快,就能看见滚滚的浮云堆,湛蓝的浩瀚苍穹。
很快,只要他死,这一切就都结束了。
背叛,不甘,绝望,悲痛……
他早已罪孽深重,下地狱受尽极刑也无怨无悔。只要他的狼狈模样,不要被她看到。
砰——
长剑折成两截,敬亭颐跪在冰面上,浑身是血。血液从无数个窟窿里流出,将他的白袍洇成红袍,无数滩血液渗进冰里。光风霁月的先生,终于败下阵来。
官家轻笑出声。
敬亭颐是他的劲敌。这天下,只要敬亭颐想要,他根本守不住。敬亭颐的确心狠手辣,不过到底逊他一等。
他用最疼爱的女儿,成功牵制住敬亭颐。这是套险招,但好在他赌赢了。
杀人诛心。现在只要他挥挥手,敬亭颐就会死无葬身之地。杀人是他所愿,但他还没彻底诛心。他在等待,他最擅长等待。
等待处决的时间,于敬亭颐而言,无比漫长。箭矢将他的腹部捅出窟窿,却没有伤及他的心肺。尽管如此,他也快要撑不住身。剧毒腐蚀着他的血肉,冰天雪地里,他却快被烧熟。
官家的嘴快咧到了耳朵根。等啊等,终于等来最后登场的人。
“敬先生!”
“敬先生!”
一声声急切的呼唤,传到敬亭颐耳里。他总觉自己是出现了幻听,那个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的人,怎么会声嘶力竭地唤他名字。
意识涣散,眼前一片模糊。敬亭颐缓慢地眨了眨眼,他没有力气抬眼,看一看四周。
但官家与身后数万禁军看到了。
那个快被冻僵的,一瘸一拐的,头发与衣裳都无比凌乱的小娘子,义无反顾地朝敬亭颐奔来。
那是谁……
敬亭颐再没有力气思考,身子一歪,然而却没有瘫倒在地。
沉重的身躯倒在小娘子瘦弱的肩头,熟悉的气息扑到敬亭颐鼻腔里。
是她。
“不听话的孩子。”敬亭颐的声音轻到能被风轻易吹散,“你怎么来了啊……”
“敬先生……敬先生……”
浮云卿嚎啕大哭,“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,你从来都没想过要反,是不是。你跟我说,我跟爹爹求情。我……”
她再也说不下去。她亲眼看见,她的爹爹一声令下,射死了刘岑与虢州军,也将敬亭颐一步步逼上绝路。
浮云卿捧着敬亭颐的脸,看见他眼神逐渐涣散后,哭得更惨。
“不要哭。”敬亭颐脑子转得缓慢,只是本能地抬起手,想拭去她的泪。用尽全力,手才往上扬了扬。
可他的手上满是污秽的血,他又怎么敢玷污她呢。
他想说很多话,然而眼前越来越模糊,越来越黑。最后一眼,是浮云卿泪流满面的模样。
他想,至少像勇士一样死去吧。
敬亭颐的腰杆依旧挺得比青松还直,他说:“小浮云,你该回家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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